不是谁的朱砂痣

你快乐吗

点秋香

翠袖三千楼上下。


初次从都城到达江南,一片青绿黛瓦,江南美得令人惊异。但这美景哪里能给我带来好心情。我及笄便嫁了人,丈夫英年早逝,我就被卖到江南。


我面前的老妈妈端正坐在椅子上,笑着跟我说:“石城就是你下半生的归宿了。好好待客,自然有奖励。”我听过不少女子因为抗拒而被严惩的故事,血淋淋的惨状使我不敢不答应,只好自甘堕落将日子这么缓慢地流淌过去。


石城据说是太祖皇帝时就修建了的青楼。至此,长盛不衰。楼里的别些姑娘,也都像我一样,死死把心沉了下去,不甘心但又只能如此地度过岁月。我们没想过自己还有人老珠黄的时候,没想过那个时候该怎么办。


我逐渐在江南权贵里吃开了。各色贵人聚会总要请几个姑娘,我自然作为魁首日夜接触他们。权贵认得多,富贵自然就顺风顺水。我收着昂贵奢华的赠礼,在石城中不算太大的房间里过着实在奢靡的日子。


女人最艳丽的年纪到了。我总算意识到,我会老,会孤苦无依。我希望我结交的那些名流,能够有一位愿意将我收至家中,但我当然只能是妾。但是真的没有人。他们只是温柔乡寻欢作乐的风流人物而已。


江南花开得正好的时候,唐寅来到了石城。姑娘们远近知道唐寅的名号。未曾见过他,但他就是姑娘们心中最风流的才子,最有才的文人。唐寅为各个楼里的姑娘写诗作画,终于他也来了石城。


他绝对不是我的归宿。我没见到他,但我肯定。唐寅来时,我被妈妈强推着出去见他,供他挑选。他挑中了我和另外两个姑娘。我实在不敢相信,一边上楼一边想着这人竟如此放荡。


但他只是叫我们弹琴跳舞,喝喝茶伴伴酒而已。没有画也没有诗,只有他飘渺至极不可触碰的一抹笑,仅此。


江南的花落了,化作泥泞里的一抹芳菲。


日子继续一天天过下去,过了年,到了正月十二那天,唐寅又来了。他披着一件雪白的貂裘大衣,嘴角挂着笑意,说:“我来找雁儿姑娘。”


我姓董名雁,江南花榜前列。


我在前面慢慢走,将他领到我房间。他在床上稳稳坐了下来。我不想与这毫无可能的人关系亲密,只施施然在红木圈椅上坐下,单手拈住一杯清茶,慢悠悠喝着。


他那双生得极其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,我察觉到他的目光,故意不理他。唐寅站起来夺过我手中的茶杯,仰头喝了下去。


“混账。没点规矩。我喝过了,你不嫌脏我还嫌呢。”我瞥了他一眼,转身过去。他喝完,叼着茶杯,背着手绕到我面前,笑嘻嘻拿下茶杯,举到我面前说:“哪里脏了?这是美人的味道。”


他将茶杯放到桌上,横抱起我,放到床上,落下床帘。我问他如此风流不会在朝堂上树敌吗?他便回复我说:“现在是建文皇帝定下的日子,谁敢阻拦。”


唐寅扑到我的锁骨处,闻着气味,嗤嗤地笑。


云雨之后,我在他地怀中睡了过去,这是这几年来我睡的最安稳的一觉。


唐寅来的次数渐渐多了,江南的花开了又落,落了又开。


每每他来,我便给他唱曲。他又夸我嗓子好听,清灵得很。大概是陶醉其中了,我一开始唱,他便闭着眼睛,拿一把扇子轻敲在桌面,极为享受。


唐寅说我就是南归的孤雁。孤傲又自由。


唐寅就是我日夜思念的人,我梦里都在贪婪他。


唐寅租了一条船,带着我去了城外的湖。湖边利落遍布着几处小院落。我一眼似乎能穿透屋前的茂密树木,看到院内的满园春花。我来江南之前,和亡夫过得就是这种生活。不可再想起他了,我已经心属唐寅了。于是赶紧调整心情,笑了笑,在船头为他跳了一曲家乡的舞。


春风远远吹过来,吹酥了人的筋骨。他斜躺在船里,仰头喝着烈酒。酒意微醺,他朝我摆了摆手 叫我过去。


我于是也躺在在他身边,好使他稍一低头便可看到我。我抬头看他时,他的眉眼逆着阳光,脸庞白玉似的。“唐寅,你好好看。”我看着他,痴痴地说。“哪有雁儿好看,雁儿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。”他笑了笑,将我抱到他腰上,按住我的头又是一番深深的亲吻。


船内旖旎。


“雁儿。”


我听见有人在我的房间外,走到屏风处,果然见到锦缎上映着一个风流的身影。


“雁儿,许久不见,姑娘越发美丽了。”唐寅又油嘴滑舌走了进来。


待到我们坐在桌前,他拿出一罐酒。“这是一位贵人送与我的好酒。”我听他说“贵人”,觉得定是朝堂上哪个欣赏他的政客的大家闺秀,心里免不得酸涩起来。


我果然是不可能与他有好结局。


“贵人?那你去找那个女子啊。”我装作不在意地摆弄着发上的簪饰。那个珍珠发簪还是唐寅冬天是送给我的,自己还说是江南的第一工匠打造。想到这里,我嘴角落上一抹笑。唐寅这个油嘴滑舌的东西,看我笑了,嘴上越发没了遮拦。


“琼汁玉液当然找美人相配。”唐寅的眼睛闪着光,叫人不得不沉沦此中。


我笑了一下,不理会他。


“你会娶我吗?”蹉跎许久,我打算开口问他。抚摸着他的云锦衣裳,心思不由得拐了弯。我和他,终究是身份悬殊,哪有可能。最终还是断了心思,开口跟他说:“你给我画幅画吧。”


心中决定,我要闭上眼,就在唐寅在的短短时间内与他好好相伴,不想其他。


唐寅再来,是一月以后了。他拿着些笔墨,上楼来。“雁儿,我来给你画幅画。”


我端坐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,笑容恬静柔和盯着他。而他就在我的目光中,静悄悄画着我和他共同的画。


时间过得很快。唐寅落下最后一笔,跟我说:“雁儿,我要给这副画题字。你帮我想想。”唐寅这般才气,怎会连几个字都想不起来。我知他的孩子气,故作沉思。


“现在是秋天。你又是如此美人。就叫’点秋香吧’”他见我思考,咧开嘴笑着对我说。


于是唐寅用他大才子的笔墨,在纸上端正写下三个字“点秋香”。然后将画给我,叫我保管好。


后来唐寅去了都城,再没有回来过了。


有时我就站在江南的码头,向一片水波望去。


山河湖海后面就藏着我的心上少年郎。


我不怨他离开。若我经历的这美丽至极的大明王朝只是单单地一个梦,那就让我陷入其中,一遍遍回味着唐寅。


我哪里是什么孤傲自由的大雁。小小的石城会锁住我一辈子,唐寅才是他自己口中的孤雁。


江南一切美好的景致都是他。花是他秋香也是他。

 


 

 *唐伯虎是催动明朝青楼业的著名文人之一。

 *唐伯虎非常喜欢唱戏、作曲,也就是咱们听说的“元曲”。明朝时,“元曲”变成了“散曲”,后来,催生出了昆曲,昆曲又催生了京剧。当时的青楼业“散曲”散曲非常兴盛。青楼业的主要光顾者就是大小文官、商人,后者也主要是为前者花钱。

*明朝的娱乐业迅速成长起来。典型的标志之一就是花榜重新盛行起来。例如嘉靖年间的青楼十二钗刘、董、罗、葛、段、赵、何、蒋、王、杨、马、待。

*洪武年间,朱元璋就建有十六楼(来宾、重译、清江、石城、鹤鸣、醉仙、集贤、讴歌、鼓腹、轻烟、淡粉、梅妍、翠柳、南市、北市)

*朱棣更是允许正月十一到二十日的十天内,官员放假,有事情写奏旨即可。天下男人皆可作乐快活,“兵马司都不禁。夜巡着不再搅扰生事,永为定例。”

*题目来源《唐伯虎点秋香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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